…”康先生还有疑虑。
“这样的队伍不少的。”连长一脸淡定,“这些个娃娃,大多没爹没妈,平时没个活头,四面溜来荡去,穷的,病的,讨饭的,偷的,抢的,抓起来能打死吗?当然不行,愿意的话就扔进军营,好赖能吃口饭。”
“他们最大的,几岁呀?”黎嘉骏看着这群孩子,就想到了南苑的学生兵,都还只是一群娃娃,可这群孩子分明比那些学生兵还要瘦弱和幼小。
“最大的,十三吧。”连长说着,手下不轻的拍了一下身边一个男孩儿的头,“是你吧铁娃,十三?”
那铁娃被拍的脑袋歪了歪,却没说话,只是点点头,闷头往前走。
军队里上级如此粗鲁对待下级已经成了常见的事,甚至说相比之下这个连长堪称温和,黎嘉骏虽然看着有点不爽,可还是忍了过去。
“让这些孩子来打仗,未免有点……”康先生终究说出了心里话。
“这咱能不知道?放心,这儿是二线,打不起来,就是让他们来练练,见见血,这不,眼看一线守不住了,长官立马派人把人换下来让他们回去……娃子还小,早点练起来,以后都是好手。”说罢,他又随手拍了下路过身边的小孩儿,那小孩儿一个趔趄,低着头龇牙咧嘴了一会儿,躲开了点。
刚才铁娃挨打黎嘉骏不忍心,此时却想笑了,真是谁路过这连长谁倒霉……
一行人沉默的顺着山沟一路走,大家都用脚,黎嘉骏也不好骑着驴,穿着垫了软鞋垫的皮鞋还走得脚底发硬,那群穿着草鞋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,好几个脚上红红紫紫的不知道是淤青还是伤口,看他们一脸麻木的样子,她只觉得这一路走得无比气闷。
很快,山路拐弯了,队伍很自然的顺着拐过这个山脚,前头队伍刚转完,忽然听到砰砰两声,刚走到前面领头的连长竟然举着枪倒在了地上,他看着后面怔愣的孩子们,满是血的嘴巴里喷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:“杀!”
与此同时,另一头也传来一声号令,一群日本兵忽然冲过来,对着拐角这一头的孩子兵迎面就是一轮扫射!
站在前面发愣的娃娃像被收割的草一样倒下,甚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,可就在后面的孩子还手足无措的时候,那个铁娃却朝后踉跄了两步,忽然嗷的大吼一声,拔出刺刀就扑了过去,伤口流出的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线,他扑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上,却再没了下一步动作的力气,那个日本兵反应极快的拔出了刺刀,正好扎穿了铁娃!
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,可黎嘉骏却觉得这一刻太漫长了,她的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被放缓到极致,以至于她掏枪的动作都快不起来!
就在她掏出自己的守枪的那一刻,慢动作突然解除了!耳边是后头的副连长用一口浓郁的陕西话大吼:“愣啥!上刺刀!杀啊!”
而彼时,对面的日军也上好了刺刀,只等长官一声令下,就过来收割了这群比他们还矮的中国士兵!
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了,他们飞快的上了刺刀,表情冷静、像行军一样麻木。
双方离得太近了,狭路相逢,竟然直接就拼刺刀了!
转眼,孩子们竟然真的冲上去了!他们啊啊啊的叫着,还未到变声期的嗓音稚嫩尖利,与日军的吼声清清楚楚的分离开来,连每一声惨叫都充满辨识度,他们人小力弱,三个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!可就是他们那小个子,却一个都没有退,一步都没有退!
黎嘉骏也拿出了自己的军刀,她就是在平型关,也都是躲在战壕里,在别人拼刺刀的时候,凭着本能逃生和补刀,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,她会和一群孩子与一群日军狭路相逢!
她没法再躲了,她也没脸躲,这不再是一群男人顶在前面,女人心安理得自保的前线,和她一起战斗的,是一群还没她高没她壮的孩子,她才是那个应该保护他们的大人!
场面一片混乱,孩子们受训时间并不长,全凭一口子在苦难中摸爬滚打出的悍气与日军厮杀,他们用牙,用石头,抱腰,抱大腿,无所不用其极,好几个身上扎了刺刀,却恍若未觉,在血雨腥风中踉踉跄跄的寻找下一个对手,有些孩子打架经验丰富,人未到先上一把沙子,有些仗着个子矮,各种踢腿撩阴攻下三路……
在如此不利情况下,局面竟然没有如预想那般被瞬间团灭,而是僵持起来甚至略占上风!
黎嘉骏本就踏实的跟着大哥二哥学了一段时间刀术,主攻的就是怎么自保反杀,不打的时候她见这场面会紧张害怕,可真等打起来了,她瞬间就镇定了,那感觉就和在齐齐哈尔抹日本兵脖子一样,平静到心跳都是平和的,切菜都没那么冷静。
康先生虽是战地记者,可他却已经人过中年,饶是精力充沛,也已经过了战斗的年纪,他自己也有一把刺刀,就握在手里,本担忧的看向黎嘉骏,却正好看到她和一个小孩配合着扎穿一个日军的咽喉。
副连长没一会儿就战死了,对面的军官却还好好的,但这场战斗本就狭路相逢,战斗目标就是不死不休,没有长官的孩子们毫无所觉,与敌人开始近乎于同归于尽的厮杀,就连黎嘉骏都已经脑子一片空白,只剩下单纯的生存下去的信念。
她累得双手不断抖动,双腿发软,只能弯着腰站着,喘息间口鼻中全是血腥和风沙,敌人竟然一个个少了起来,不知什么时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