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说着,忽听有人走进来道:“如此古琴,也难得见着的,你们为什么不弹呢?”大家都吓了一跳,原来却是宝玉。黛玉瞅了宝玉一眼道:“你又溜进来做什么?”宝玉道:“我以为你们又吃体己茶呢。”宝钗道:“今儿我们也没体己茶吃,你也别想沾光。”妙玉道:“你真要吃茶么?这里倒有泡好了的,你替他们吃了吧。”
便从架上取过自己常用的均窑茶斗,从茶铫里倒了大半斗,亲手递给宝玉道:“你尝尝,这是什么茶。若尝不出来,以后可不给你吃了。”宝玉接过,细品了一回,却辨认不出,急得满头是汗。宝钗、黛玉正在暗笑,忽听宝玉笑道:“我尝出来了,这不是天台的云起雾茶么?”妙玉点头微笑,黛玉道:“什么茶这样稀罕,给我也尝尝。”
妙玉刚要去斟,黛玉就着宝玉杯里喝了两口,又递给宝钗也喝了。宝钗道:“这茶另有一股清涩的味儿,何以名做‘云雾’呢?”妙玉道:“这也难怪,你们何曾到过深山里呢。这茶生在天台山绝顶,人迹罕到,趁兴云雾的时候采的,得着天地氤氲之气,所以另有一种真味。虽不算什么奇产,可是轻易得不着的。”
此时湘云尚在抚玩古琴,妙玉另斟了一杯,给她喝着。宝玉还要宝钗、黛玉抚琴,只见侍女们进来回道:“老太太要走了。”妙玉和众人连忙出来,贾母、贾夫人已上了藤轿,大家顺着山径下去。
这一带全是毛竹,轿子从竹径穿过,仿佛似苇湾里泛舟是的。渐近瑶林仙馆,看那山坳各处花林错落,红白相间,走近了方知都是木芙蓉。进了院门,又见许多奇石,有像云片的,有像芝草的,有像飞禽走兽的。院中两大棵梧桐罩着窗户,都是绿沉沉的。
贾母走进屋内,见几陈琴砚,架庋图书,像个绝好书房,却不见他们的床榻。笑问湘云道:“你和菱姑娘在哪里住呢?”湘云道:“这屋子是前后两卷,我们卧房在后头呢。”黛玉看那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唐宋人诗集,笑道:“走进这屋子,就知道主人必定是个诗家。这些书便是诗幌子。”宝钗道:“菱嫂子,你新近做的诗呢?拿出来大家读读。”香菱忸怩道:“我胡乱写的,怎么见得人。等没人的时候,我再请教姑奶奶罢。”黛玉笑道:“你说你的诗见不得人,你们姑奶奶和史姑娘就不是人么?”
香菱回答不出,只可笑笑。贾夫人笑道:“你们如今这个也做诗,那个也评诗,我们姐妹小的时候,何尝不喜欢这些事,偏碰着祖老太太,硬迫着做针线活计,不许我们弄笔墨,到大了也就不想做了。”贾母道:“那时候老辈讲究的,女子无才便是德。不但做诗,连看书都不大许的。”凤姐笑道:“我就吃这个亏,至今两眼睛不审乌黑的。将来风气一变,女孩子也许要赶考做官,还许女的娶姑爷都说不定呢。”
又坐了一会儿,凤姐见贾母微有倦意,便道:“老祖宗别累着,今天还没歇中觉呢,咱们家去歇歇吧。”黛玉道:“老太太坐轿子也累的慌,大家坐船回去吧。船也预备下了。”贾母道:“我还要同宝丫头去看看蘅香苑,问她称心不称心呢?”黛玉道:“还是我们陪宝姐姐看去,老太太和妈妈只管先回上房歇着,若高兴明天再逛吧。”便叫侍女们将船靠近,凤姐鸳鸯搀着贾母,钗黛二人搀着贾夫人,缓缓下了山坡。船上侍女们连忙搭扶手,看着贾母贾夫人上了船,凤姐鸳鸯跟随去了。
湘云笑道:“老太太走了,你们小太太们大概也都走乏了,咱们也找个地方歇歇去吧。”宝钗指着山坡底下一座六角亭子道:“那亭子上就好。”黛玉道:“从这山坡抄小路过去,到蘅香苑也不远。那里一切都便当,又有人伺候,咱们索性歇到晚上,再坐船去不好么?”众人都说:“那更好了。”
宝玉引众人一路过去,果然转了两个弯子,便到了蘅香苑。麝月、四儿忙出来迎接,晴雯、紫鹃、金钏儿也都在哪里。金钏儿道:“奶奶们今天可真走累了。”晴雯道:“我给奶奶预备下点心了。”宝钗一进门,见那座玲珑石壁,宛然便是蘅芜院,只院中多了两大棵翠栝。再看那屋子。回廊清厦也如同照模子印的一般,未免觉得好笑。
黛玉指那副七言对联,给宝钗看,说道:“你瞧那下句该打不该打?”宝钗看了道:“做副对子也没正经,莺儿要找你不依呢。”宝玉笑道:“这是现成的词句,又不是我做的,要打也打不着我。”迎春本来不大理会这些,却拉着宝钗道:“老太太要问你称心不称心,到底你看怎么样?”宝钗笑道:“人家照着我住的房子一模一样盖的,我能说不称心么?”黛玉道:“这也是聋子的耳朵,摆样儿的。她就来了,还肯放她在这里住么?”说着,丫鬟们送上茶来。
大家喝着,又说了一回闲话。宝玉向来坐不住的,便和麝月、金钏儿去寻芳官、藕官顽要。迎春走乏了,歪在榻上歇息。湘云见是现成奁具,自去洗脸理妆。尤二姐却和晴雯、紫鹃斗那抢十开的牌。什么叫做抢十开呢?那玩意用四副骨牌拼成一副,自两个至四人皆可来得。每人十张牌,要斗成三个副子,不拘五子顺分相合巧,只要够牙牌数十开以上,再凑成一对,便算满了。
原是宝玉想出来的玩意,尤二姐虽不大会,晴雯向她一说,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