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纱后举杯一饮而尽,伸箸指点着满桌菜肴:“这道八宝香酥化骨鸭,三浸三蒸,肉质滑嫩而不腻,烤足了火候工夫。喏,这银鱼专菜汤,最是清热明目。啊,对了,兄台一定要尝尝这味醉泥螺,可是客来顺的金字招牌来着……”一道道菜逐一点评,竟如数家珍。
紫冥不置可否地听完秦苏热情十足的介绍,淡淡道:“谢了。可惜在下一不爱与藏头露尾之人结交。二嘛,这些菜肴,未必有阁下说得如此美味,嘿。”
普天下,即便有比燕南归更精湛百倍的厨艺,他也不想再吃燕南归以外的人做的饭菜。
家丁听他言语里对主人不敬,怒吼道:“臭小子,敢辱骂我家庄主!别敬酒不喝喝罚酒!”纷纷捋起了袖子作势要打,却被秦苏喝止:“放肆!谁让你们动粗?”
他对着紫冥,又恢复了笑意:“兄台责备的是,秦苏也最瞧不起装神弄鬼之辈。只恨在下颜面丑陋,怕惊吓了旁人,才不得已成日遮遮掩掩,并非故作玄虚,还望兄台见谅。”
紫冥怔了怔,倒不知该说什么。
背后一个少女啐一口:“谁说我爹爹做的菜不好吃?”
端着盆面条放上桌,两边腮帮子气得鼓鼓的,正是那采菱少女宁儿。来者是个好酒之徒。适才去厨房取面,回来又听紫冥在贬低秦苏和她父亲厨艺。
这两人是她心头最亲之人,如何不气?之前在湖边那一点好感早不翼而飞,嘟嘴白了紫冥一眼:“我还不想爹爹的心血给不识货的人给糟蹋了呢。”
紫冥被她一激,正百无聊赖,倒起了较量心。懒洋洋举筷子卷起根面条送入口中:“不见得有多好味道吧……啊……”
味蕾比头脑先一步惊愕。他呆呆张着口,犹如泥塑。
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面条,可那汁水咸淡,熟悉得叫他分不清虚实。
简直就和幼时病中,燕南归为他煮的面条味道如出一辙。
筷子啪嗒掉地,双眸渐渐湿润模糊。满肚子的酒仿佛忽然生了效,头昏沉沉的,他摇了两摇,趴在了桌上。
“喂!你……”宁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,看着这奇怪的紫衣青年嘴角弯起笑容醉倒当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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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明鸡啼,炊烟悄起。
紫冥被风里传来的饭菜香味诱得饥肠辘辘,半眯着眼醒来,打量四周,家私简陋却还算齐整,中规中矩的小客房。
他掀开被子,打着呵欠下了床。
门外是个小院落。宁儿挽起了衣袖,正在井眼边汲水,看见紫冥走出,冲不远处劈柴的一个男子背影喊道:‘爹爹,那酒鬼醒了。”
略带几分瘦削的背脊应声转了过来。晨光下,男子约莫四十出头光景,身上一件粗布麻衣补丁叠补丁,已洗到泛白。眉浓唇薄,却有道淡淡疤痕自右眼角下斜斜划过挺直鼻梁,一直延伸至左耳后,破坏了那张原本轮廓极为俊朗的面容。满头浓密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髻,鬓角已带了点霜白,但腰背仍笔挺如松。
“醒了就好。”男子淡然望了紫冥一眼,又开始劈起脚边大堆木柴:“年轻人,买醉无益。”
那种口吻,紫冥很久没听过。依稀像幼时,他顽皮捣蛋犯了错,燕南归责备他的语气。不过责备归责备,燕南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宠溺。
跟前的男子,平淡而不失严厉。
紫冥怔怔听,忘了反驳。
宁儿忙着打水,忍不住叫:“爹爹,他买醉也就算了,那三壶酒钱,可还没给呢。”
“呃?啊!这个,我没钱。”紫冥双手一摊,昨大气急攻心,一怒之下召毒化了那两个鼠辈,竟忘记先取回被搜走的银票。
见宁儿瞪圆了杏眼,他耸耸肩:“你放心,酒钱肉偿,我留下来帮你砍柴打水、还清债才走。”
“还有房钱。”
“所有碗都归我洗了。”
紫冥只当没看到她在暗中磨牙,径直走去男子身边,抢走他手里斧头。蹲下身三两下劈好了脚边硬柴,摸着肚子吐口长气:“好饿。”
男子本在旁边看着他,听他叫嚷肚饿,不由一笑,拍拍衣上灰土站起身:“我煮了菜粥。”
“我要吃面。”紫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,很坚持地抬起头,看着男子惊讶的表情:“要昨天那种味道的清汤面,我喜欢。”
就算被当成厚脸皮也无所谓,他就是想重温记忆深处的滋味。
男子静默了一会,薄薄的嘴唇缓慢扬起好看的弧度:“你是第二个喜欢吃这清汤面的人。”
他迎着初升阳光走回厨房。紫冥眯眼,凝望他隐狂汤面热气后的颀长身影。
宁儿不知道何时已站到紫冥背后,满面黑云:“爹爹煮什么都好吃,就除了这清汤面,又淡又没油水,你居然说喜欢吃。哼,马屁也不是这么乱拍的,我看你多半是想乘机赖在我家白吃白喝吧!”
“……是啊……”紫冥还在恍惚出神,根本就没理会宁儿在嘀咕什么,喃喃应道。
听到紫冥厚颜无耻地承认,宁儿气黑了脸,手里的水桶也就毫不客气地当头罩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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