泽年垂首:“借三哥手下留情的福气。”
他听见飞集冷冷的笑声:“本王可还没下手呢。”
他身后走上几个狱吏,开了牢门上前,泽年看清了他们所携带的东西,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。
飞集见他生了畏惧之色,却是愉悦了起来:“小六,你的贱命在陛下心中,可远远没有萧尘之弟重要。当初我不便明目张胆地折磨萧然,但折磨你,却是没有后顾之忧。既然陛下开了恩典留你一命,那我也不杀你,可这皮r_ou_之刑罚,他却也管不上。”
他步步后退,直到退无可退,被人押了上前,按下跪在飞集面前。
“罪人罪人,若不黥个罪字,谁会记得你曾犯了何等重罪呢?陛下仁厚,这刑罚便由我来代劳吧。生而为兄弟一场,不留点薄礼,似也不像话。”
飞集挽袖解下腰间所悬的红色刀鞘,拔了刀,两指抚于上:“陛下赏赐我们兄弟九人,一人一把独造的御刀,天下值此一柄,再无仿造。我本想将你那把御刀用在小七身上,谁知竟有人不知好歹换了去,无法早些让你来此享清福,当真遗憾。”
他取过盘中颜色墨绿的草汁,淋在那把熠熠生辉的刀上,刀槽凝住了液体。他绕到跪着的人背后,解开其人衣裳,刀刃贴在他后背上缓缓抚过,冰冷又瘆人地缱绻,像在用刀抚摸一件稀世珍玉一样怜惜。
飞集抬腿踩在他右脚裸上,看着他剧烈一抖,唇角笑意越发深。
他左手捏着泽年后颈防止他乱动,右手握着刀停留在他白皙如玉的后背上:“不必担心,没有毒,当然也死不了,只是让你知道——”
刀尖开始第一笔画,刀槽上的草汁均匀地淌进了伤口之中,不溶于血,浮在皮r_ou_之上。
“怎么疼而已。”
镣铐挣扎的声音在宽敞的牢狱中回荡,因整个大牢只收押着投毒害帝父、陷害兄太子的皇甫泽年一个罪犯,故而这镣铐声撞击在重重牢墙之中,便显得十分冷寂,无依无靠。
平冶白着脸看着手中的纸,久久不能回神。
他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,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六儿的字。
灼烫焦苦的熔岩在身体里流淌,他还未发出一声,泪便坠到了纸上。
“殿下镇定。”陶策低了头,脸色已非苍白,是像病痨鬼一般的惨白。
“永囚刑欲……”手中的纸如一片脆弱的落叶抖动,“他身上还带着伤,怎能待在那里?”
陶策掷声:“殿下,这道旨是当今陛下盖上龙玺的,只有将来的大庆帝王,才能作废这旨意。”
平冶瞳孔一缩,缓缓收了纸,将一切情绪压入骨髓心脉之中,沉了声道:“回朝。”
大庆威帝二十九年仲夏,东宫投毒案尘埃落定,重新掌了权的太子在稳固了朝权后,召见晋国世子。
“萧世子,你在庆都为质已有九年之多,本宫想,世子也该回故土一趟了。”
那朱雀衣的少年摇头:“太子越矩下旨了。质子返国,只能因两种情况才可回,一是庆帝下旨,二是王薨,质子方可返国继王。现今我还没有足够的理由能离开庆都。”
他垂着眼轻声又问:“皇甫六让我走的?”
平冶抚上悬在腰间的刀:“私心而论,我也希望世子在这个关头离开国都,但你却不愿意。那么容我问一句,世子,你如今滞留庆都,又能做什么呢?”
“远比皇甫六想的多。”
平冶解下刀放在案上把玩,背对着萧然道:“世子能调动皇都百千兵营,威慑前朝,掌控内宫吗?还是能一一消除临亲王之根系,又不兴师动众危害万民?还是能令龙榻之上的陛下转变旨意?”
他抽出刀,看着倒映在其上的双眼,冰潭一般的冷沉。
“世子,本宫直言,这近十年来,众人对世子无不拉拢,是因子你背后的晋国和赫连家。世子的刀不在庆境之内,在千里之外。泽年想让你脱身而去,是存了保护之心,而我希望世子回去,是想让世子的刀能为东宫所用。东宫与世子只有利益相关,现今是临亲王占据上风,若是世子在国都中倒戈,那会让我十分头疼。”
他转身看向萧然:“敢问世子,是什么让你不肯回归离开近十年的国度?”
萧然一时沉默。
为什么不肯走,他自己也回答不出。
分明已到了最好的时机,分明晋国来信催归,分明部署多年的计划已成熟。
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敢启口的心念,才这样优柔寡断的?
“我只能向殿下保证,萧然绝不会投靠临亲王。殿下登帝,比临亲王登帝更多倍利于我。至于我留在这里能有什么用,既然是紧要关头,想来萧然迟早有为太子殿下所用之刻。远水解不了近渴,我实在不想千里迢迢回去,卷旗重来时,殿上的君王成了皇甫飞集。”
对,就是这样。
千言万语的理由,看似无坚不摧的正确,实际上比不得一个人的名字有千钧之重。
他不愿意承认而已。
到底是不愿来日与他反目成仇。
“可若是东宫败了呢?即使在世子的扶持之下?”平冶将最差的后路告诫他,“我与我六弟胜则同生,败则同死,那么届时的世子又该当如何?要是来不及撤离大庆,世子,你甘愿与东宫党同覆灭么?”
平冶咄咄追问,又突然软了语气:“泽年于你,到底是如何的存在?”
萧然袖中的手颤了一下:“他于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