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宋大人此意,我这字是假的?”付明抬眼看他,冷笑道,“宋大人又凭什么说,这不是出自王右军之手呢。”
宋衍看也不看他,只专心看字,他如画的眉眼有些冷凝:“王右军的草书堪为一绝。他的字独树一帜,自成一体。这副《十七帖》看似是王右军手笔,实则还是模仿,有神无形而已,付大人看走眼了。”
付明脸色越来越差,这副《十七帖》是他在一家书画行偶然看到的。那书画行刚刚开业,《十七帖》便被摆在了书画行正显眼的位置上。
因为刚开张,所以无人问津,也就被他捡了这个便宜,《十七帖》并不算他花重金买的。
那老板确实也拿不准是不是王右军真迹,但付明是有才学的人,他自认是识字认画的一把好手,以鲜少看走眼过。
这宋衍不过十九,即使读书比他好,又凭何在这大放厥词!
与付明交好的黄大人此刻看不下去了,呛声道:“宋大人到底年轻,虽有状元之才,眼见却是要多学学的。”
付明也不屑道:“不瞒诸位大人,当年,我有幸见过一眼王右军的《兰亭集序》。虽说与这篇《十七帖》字体不一,但同为一人之手,两幅都颇具气度,可看出是一家的风格。”
付明理直气壮,宋衍不由笑了。
他的一口小白牙格外惹人眼:“付大人谬赞了。这副《十七帖》是宋某当年临摹之作,能得付大人如此夸奖,真是愧不敢当。”
付明一时没听清,他的话脱口而出,嘴巴比大脑反应更快:“什么?”
这时候,许多看热闹的翰林学士也都凑了过来。每个人表情各异,连刚才讲话讲得头头是道的黄大人也怔住了,他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:“这是你写的?”
宋衍轻描淡写道:“是宋某十七岁的一时戏作,想不到能得几位大人如此高看。尤其是付世子,竟拿宋某与一代书法大家相提并论,我怎么敢当。”
付明的面目涨成了一张猪肝色,他拿着《十七帖》的手都在发抖,他正想说“凭什么说是你写的”,宋衍却像有了读心术一般,率先开口道:“因为是临摹,所以下角王右军的刻章可以抹掉,付世子拿点茶渍试一试便知。”
“宋某写字还有个习惯,会在最后一字放笔时带钩,这也是这副《十七帖》与王右军的真迹,最大不同之处。”
宋衍放笔时的那一小勾无伤大雅,若不是极为熟悉《十七帖》真迹或者极为熟悉宋衍的人,还真看不出来。
可被他这样一提,刚才那几个言之凿凿这《十七帖》是真迹的翰林立刻便察觉了最后一笔奇异的地方,很快就有墙头草说:“你们看,这郗司马帖里的‘示复数字’还真有勾,挺明显的。”
宋衍道:“这是我喝醉了所做,比平时写字较为豪放,付大人眼拙,一时看不出,实属正常。”
他得了便宜还卖乖,付明却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!
付明也是堂堂的伯府世子,几时出过这样的丑。宋衍看着山水不露,没想到实际心机这么深。
他若早说是他所做,付明怎会当着一众同仁的面,对这幅字大夸特夸。等大家伙儿夸完了,好嘛,这时候宋衍冒出来了,说是他写的,还不是明着给自己提高身价!
现在宋衍风头出尽,付明却是颜面扫地。
让他以后还如何在翰林院做人!
这事儿,因为旁观者众多,所以传出去的速度也很快。
别小瞧了文人,文人可是八卦得很。否则从古至今,怎么会传下来那么多fēng_liú轶事,那不都出自文人之手。
这翰林院里的人,不仅能说会道,接触的层面也都挺高。
不足一天,翰林院的首席院士也听说了此事,还将这事儿当乐子说与萧乾听了。
萧乾原本就看中宋衍,觉得此人年纪轻轻便颇具才气,是他日后打算重用的人。
现在听说付明把他的手笔当成王羲之的真迹拿出来炫耀,不禁乐了,萧乾特地赏了宋衍一笔银子,说是“鼓励他苦习书法,超赶前人”。
这事情一旦经过了御前,那曝光率就大了,小道消息也更多了。
很快传遍整个京城。
有人说“付世子傻,不仅看不出王右军的真迹来,还拿假货在真人面前碍眼”,也有人说“宋衍特厉害”,说连“皇上都夸奖了宋小状元”。
反正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偏向宋衍,倒把宋衍的身价又抬高了。
这事儿,传到现在还是一件好事。大家虽然觉得付世子不大聪明,可也就是觉得他眼神太拙劣,谁都没个坏心。
风声会变,是因为后来,又传出了另一件事。
不知道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。说这王右军《十七帖》的真迹,其实是在姜大人府里收藏着,姜大人心疼女儿,于是在女儿出嫁之时,将《十七帖》做了女儿的陪嫁。
姜知行一共两个女儿,姜淮姻虽然也嫁了人,可是她嫁给萧霖的时候,姜家已经被抄了家,就算姜知行想多给点嫁妆,也有心无力。
所以这个传闻中的女儿,只可能是一个人,那就是姜淮娡。
姜淮娡是谁呢,刚好是这事儿的主角之一,付世子的前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