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上,已经寅时初刻了。”顾问行在门槛外的轻呼打断了他们久违的片刻欢愉,康熙起身披上一件象牙白的宁绸衫子,用眼神示意佟懿儿继续躺着别动。太监们端着衣裳与盥洗用具鱼贯而入,宣告着又一天的开始。
二月初八太皇太后圣寿日时,康熙率皇后、贵妃、嫔等往慈宁宫贺寿,亲撰表文敬献。之后不久,塔娜的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,康熙只觉得是塔娜最近太过操劳,并没有把她的病放在心上,只嘱咐她好生休养,将后宫诸事皆交给佟懿儿属理便是。
自上次与康熙欢愉已过月余,佟懿儿知道自己这次大概是跑不掉了,武超众请平安脉时诊出佟懿儿有孕,王嬷嬷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,她自己却依旧面无表情。
“武太医,现在皇后正病着,我有孕的事,先不要说出去。”因佟懿儿之前小产过,武超众倒也知道她的慎重,当下点头答应了。
“懿儿妹妹……我怎么听人说,早上武太医去你那请平安脉,你是不是有了?”然而佟懿儿去坤宁宫探望时,病势沉重的塔娜不知从哪里仍探听到了消息。想来承乾宫里大概也有坤宁宫的旧人。
佟懿儿一时头皮发麻,只尴尬地冲塔娜笑笑,“武太医是来过了……不过,有孕的不是我……姐姐听得不准确。”
“那……是谁啊?”塔娜已经气若游丝,佟懿儿知道该来的总会来,却不料塔娜病得那么突然,居然毫无预兆。
“是……是我的贴身丫鬟如吉----”侍奉在侧的如吉听见佟懿儿这样说,一时吓得面色煞白,几乎都快站不稳了。
“你看……如吉丫头都吓成那样了----我有这么可怕吗?”塔娜挤出一丝笑容,听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怀孕,她的心里一时没那么堵得慌了,“能替皇上开枝散叶是好事,你回去好好养着身子……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如吉刚刚还沉浸在佟懿儿有孕的喜悦中,现在这样的局面,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,她匍伏于地把头埋在手背上,一层层汗珠渗出额头。
“懿儿,她是有孕之身,快别让她跪着了----”如吉在叩头如捣蒜时,佟懿儿也懵了,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塔娜就脱口而出了。直到塔娜边咳嗽边低声呼唤时,佟懿儿方才醒转过来。扶如吉起身时,两人的胳膊同时都在颤抖。
“如吉……皇后娘娘快不行了,她不能受刺激,你得帮我……”扶起如吉时,佟懿儿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请求了一句。在佟懿儿恳切的目光与如吉不知所措的眼神交汇的一瞬,如吉忽然明白了,一言不发,只是默默点头表示答应----如果就此成为康熙的女人,对她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归宿,现在机会就在眼前,她没有放弃的道理。
“皇上……快下朝了吧----”佟懿儿想起今天是二月二十六日,再过个把小时,塔娜就要撒手人寰了。佟懿儿怀孕的“乌龙”只是一个插曲,塔娜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是康熙。
“您等一等……懿儿帮您把皇上请过来----”看到面无血色的塔娜,佟懿儿终究还是想起尼楚贺临终的情形。她们与康熙相伴多年,一个温柔,一个骄傲,最终却都难逃一死。佟懿儿哽咽着站起身来,转身朝乾清宫的方向跑去。
“皇上,皇后娘娘她----”这是佟懿儿第一次在早朝时擅闯乾清宫,康熙坐在九龙宝座上,玉阶下跪了一地满汉大臣,皆大惊失色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佟懿儿,佟国维更是又惊又气,恨不能登时将这不懂规矩的女儿领回家管教。
从佟懿儿的眼睛里,康熙察觉出了一丝不祥地预感,他神色慌乱地起身跟着佟懿儿往坤宁宫去,根本来不及思考。
“塔娜……塔娜,是朕啊----”佟懿儿陪着康熙赶到坤宁宫暖阁时,塔娜已经陷入昏迷了,摸着塔娜冰凉的手,康熙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“你……醒一醒----”
“皇上……臣妾……臣妾----恭喜……皇上----”还好,塔娜仍有微弱的生命迹象。只是她一睁眼,想的仍是自己作为皇后的职责,“承乾宫的如吉……有了----”
“如吉?”康熙错愕地看着塔娜,这个人的模样对他而言都有些陌生,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,“这些事你就先别管了----身子……身子要紧。”
“臣妾……恳请皇上为家父立一面家庙碑罢……我钮祜禄氏一族全族,和赫舍里氏一样,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----”这件事,过去塔娜也跟康熙提过几次,但每次康熙都以南方战事吃紧为由婉拒了。康熙不喜欢畏畏缩缩的遏必隆,不喜欢当日压他一头的遏必隆。但是塔娜现在拿命来求,这个女人为了她的家族将自己逼到这般田地,他不能再让她白白牺牲了自己。
“朕知道……朕现在诗文进益了不少,回头一定亲自为你阿玛写一篇碑文,还要……还要请你润色呢!”康熙的话让塔娜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----她做到了,她真的做到了,让她的阿玛因为这个女儿重获荣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