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看姥姥。在来的路上她甚至都想过,见面要跟姥姥大吵一架。但这一天两夜之后,别说吵架,她竟然连问一句都觉得没有力气了。
“买主姓范。是个做生意的先生。富起来是这二十年的事,白手起家的,很想要个有历史的房子。”姥姥轻声说。
索锁眉头一皱,问道:“姓范?”
“姓范。范……范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。有家很大的公司,很有点名气。他带着老房子的资料上来的,和我说一旦他买下房子,要怎么维护保养。我不懂那些,也许你可以看看……我觉得他准备的资料很充分的,并不是空口说白话。”姥姥说着,看看索锁变幻不定的神色。
索锁没说什么。
她当然想象得出那些资料是什么样子的……要多么详细,就有多么详细。
彭因坦的专业课是可以考到满分的成绩的。她见过他的工作成果。经他手的准备工作,不要说外行的姥姥,就是她,也不是照样在看到的时候,震惊了一下吗?
“范先生很有诚意。来了两次。第二次是他带着太太上山来烧香。范太太也是个实在人。范先生说如果我们实在舍不得离开老屋子,他本人也并不是非要马上入住的……”姥姥说到这里,顿了顿,索锁转过脸来看着她,她就望着索锁的眼睛,点点头,“当然意思便是我在有生之年,和你都可以住在老屋子里。如果还有别的条件,我们尽管可以提出。”
索锁听着,问:“那您觉得这条件还合适吗?”
“你觉得呢?”姥姥反问。
“姥姥,”索锁抬起头来,望着远处淡淡的山影,“我博雅姐、您的孙小姐活着的话,会怎么办?”
姥姥沉默了片刻,说:“锁锁,博雅毕竟不在了。我不希望你因为对她一个承诺,让老房子和我成为你的负担。”
正文 第九章 漩涡 (二)
“姥姥,我得跟您说多少次您才能信我,您跟这老房子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。”索锁有点没力气。
这个话题是第几次触及,她不记得了。她总觉得是跟姥姥一起在努力地过日子就行,这些话既没必要说,也最好不要说。
“虽说不把我们当成负担,其实还是负担。”姥姥拍拍索锁的手。
索锁握住姥姥的手,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。
“就是博雅在,我想这老房子,她该卖掉也照样卖掉的。博雅不是你,没那么死心眼儿。”姥姥微微一笑,看着索锁说。
索锁想了想,的确是。
郑博雅是什么人呢?鬼精鬼灵……有时候就被形容做“最会见风使舵”的一个人。
可是她越想到这,越有一股捶心之痛。偏偏这又不能跟姥姥诉说。
姥姥发觉索锁的手发抖了,握紧了些。但是她手上的肌肉筋骨毕竟已经松软无力了,这么用力,索锁仍然感觉不到姥姥的力量……她低头看着姥姥的手。
因为以前常年动针线,食指中指都有点变形了。
博雅就说过,这老太太对他们家、对她都是有功劳的。
“……姥姥,我不是博雅。今天她活着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知道,我也不能推测。我就说我的想法。我答应过她照顾好您,就是要做到的。至于这老房子,她在很困难的时候,都没有把老房子卖掉抵债。她跟我说过,她到了那个年纪,什么都经验过了。最后就是希望能和她的父母亲、和您都一样是在老房子里过一辈子。但不幸,她没能实现。她遗愿如此,我答应她,该替她做到。”索锁说。
“锁锁,你尽力了。”姥姥说。
“姥姥,我就想说,身体累一点是没有关系的,心里总是高兴的……三年了,我为这老房子付出的每一分努力,抬头可见,低头也可见。要说舍得,我真舍不得。但是房子在您名下,您老才是主人。还是那句话,如果您决定了,我尊重您的想法。”索锁说着,跟姥姥点了点头。
“姥姥知道你的心思。姥姥也都看见了。”姥姥说。
“所以您说吧,要怎么办,都行。反正不管怎么样,我都跟着您。”索锁说。
“合同呢,就在我手上。”姥姥说。索锁又点头。“人家都签字画押了,我呢,还在犹豫。我就想,小锁锁要是在我签字之前来接我,我就再考虑一下。”
索锁一直在听姥姥说的话,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。她的心其实是跟着姥姥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在跳,像下台阶似的,一点一点往下落……但是姥姥说到这,却让她愣住了。
“姥姥?”她睁大了眼睛。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老太太看着她的黑眼圈,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显得非常触目,但是眼睛也真亮。这孩子有一对特别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,不管她说什么,哪怕不说话,只要看着你,就足以让人心里打鼓……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就尤其难以出口。
“来,姥姥和小锁锁打个商量吧。要是你能照姥姥说的都做到,姥姥就不讲信用一次。”姥姥说着,拉了索锁起来。
“……真的?”索锁问。
“来,边走边说。”姥姥指了指翠竹庵的方向。
索锁这会儿当然对姥姥是百依百顺。别说是边走边说,就是让她现在跳下这冰凉的溪水去,她也是肯的,“那您倒是说啊。”
老太太戳了下她的腮,说:“听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