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正要拉开车门上车,通过窗户看到她头靠另一侧车窗玻璃,闭着眼睛,一下停住。
她的马尾辫松松垮垮的,数不清的细碎头发散下来,有不少黏在了脸上,脸颊红红的,上嘴唇微微翘起,随着呼吸的节奏有规律地起伏着。
他回忆在咖啡馆看到她第一眼的情景,发现印象完全模糊了。她并不是一眼看上去漂亮到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女孩子,可是她的眼神干净清澈,看人的时候显得真诚坦然。此时她静静坐在那儿,没有和他面对面时竖起一身刺准备随时反击他的戒备模样,整个人恬静安宁,侧脸的线条十分柔美,透着几分说不清楚的韵味。
或许是感觉到被人注视,吕微侧过头,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。
沈易淮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,拉开车门上车。
“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。”
“不用,请送我回家。”
他不赞同地皱眉:“发烧可大可小,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。”
“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,就是下午受了凉感冒了,不会是其他毛病。”
他只好不再多嘴说什么。
周六的下午,路上交通不怎么拥堵,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着。
吕微半合着眼,脑子里乱哄哄的,跟上一次死皮赖脸坐他车回去时的感觉一样,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奇怪的矛盾状态,明明该退后,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。
她晕乎乎地想,就算对着他嚎啕大哭有合理的理由,可是就像他说的,除了她自己,没有人有义务负担她的心情。她在那一瞬间暴露在他面前的软弱已经算是一种纠缠了,如果继续任凭自己违背意志地靠近他,对他对自己都将是一种困扰。
然而换个角度想,红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朋友,毫无征兆地离开,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永远失去了她,心情不能不悲痛,表现得比平时脆弱一些也情有可原。再加上沈易淮在她心里终归是一个特别的存在,如果他没有跟她道歉,展现出他温柔的一面,她也不可能没皮没脸当着他的面放肆痛哭。
想来想去,她还是觉得应该原谅自己这一回的不理智,毕竟这一次不是她招惹的他。
“除了发烧,你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吕微收敛思绪,看了看他,他正戴着蓝牙耳机跟人通话,可是目光却是看着她的。
“听不懂我的话?”
她轻微摇头:“就是没什么力气。”
他收回目光,看着前方,一边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:“应该就是发烧,目前没有其他症状,我该买点儿什么药?”
对方大概是说了什么药名,他听完以后,又抽空看了她一眼,然后说:“你把药名发到我手机上。就这样,挂了。”
他摘下蓝牙耳机:“你是不是从小打针打得太多了,恐惧去医院。”
“我小时候可没那么奢侈,一生病就去医院。那时候有个感冒咳嗽,我妈妈会去卫生所开几片药回来,我一吃就好了。”
她猛然顿住,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在他面前提到了妈妈,而且用的还是心平气和的语气,不禁诧异又懊恼。
“那你体质挺好的,难怪对自己的身体这么自信。”
“我不是自信,只是受不了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道,在我看来,它们同时也散发着死亡气息,冰冷无情。”
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,顿了顿,笑了:“生活不容易,总会面对这样或那样的困难,心态还是放乐观一点好。”
她不置可否。
路过一家药店,他下车进去买药,十分钟后重新回到了车上,把药放到她手里:“里面的药回家就吃,吃多少盒子上有写。”
她忍住眼中莫名的酸痛感,真诚地说:“谢谢你。”
到了她住的地方,他停好车先下车,把她的自行车抱下来,问她该放到哪里。
她看着他忙活的背影,说不清心中是感动还是烦恼,等他回来站到她面前,她再一次道谢: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也谢谢你的药,我把药钱给你。”说着就去掏钱包。
他往车边走,无所谓地说:“算了,没多少钱,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我不想欠别人人情。”
他本来要拉车门,听到她的话,垂下手,抬头看着她,要笑不笑地说:“你欠我的人情好像也不止这一个了,打算都还给我?”
她哑然。
他隔着车子对她咧嘴一笑:“先欠着吧,找机会再还。”
不同于之前敷衍性质或者讽刺性质的笑,这个笑阳光明朗,笑意延伸到眼神之中,带着无法形容的专注感觉。
吕微一阵恍惚,在香港跟他偶遇的记忆纷至沓来,可是维港边被他搂在怀中幸福微笑的女孩子也同时浮于眼前。她马上提醒自己打住。
他的车子开走以后,她感觉全身更加疲乏了,转身往楼上走,却跟住她楼上的中年妇女迎面相碰。
中年妇女白了她一眼,声音尖刻地说:“现在的小姑娘都眼高手低,一个个的都指望傍上有钱男人保自己后半辈子无忧,到头来,有几个不是被男的骗得团团转,钱没拿到,名声还搞臭了。”
吕微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,可是她现在没精力跟她吵,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算作回应,上楼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