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时,郑则遵守他对我的约定,放过了项广白,并且,看在他在宫中侍奉多年的份上,没有让他背负罪臣之后的帽子,以后仍然可以在国中自由生活。
我发现,郑则是真的变了。
我记得从前,昆妃诬陷幼青对食,我走投无路之下,只好跪在萧瑟秋风中去求郑则,那时,他冷冰冰地拒绝了我,因为他是个帝王,他不允许自己任性,他不能因为我而破坏他整体的计划。
但这次,他愿意为了我,放过罪臣之后,没有做出一个君王应该做出的最明智最冷静的选择,英明半生的他,为了我,终于还是做了一件不是那么聪明的事,只是为了我心里能够好受。
他真的变了。
此事过后,我听闻,项广白终究是出家了。我再次见到他时,他一头黑发已然落尽。
我不由得又想起我曾经的许诺。从前,我跪在庙里,求能够看到他白发的样子。
后来我曾看到了一次,那时我看到他的头发上落满了雪。
没想到,那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白发的样子。
他静静地说:“你怀孕了,不如我替你把脉吧。”
我伸出手去,由着他替我把脉诊断。他说:“你虽然年纪不小,从前也受过寒气,但这孩子倒是挺健康的,你只要以后不要胡闹,这孩子便能好好生下来。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,我给你开个适合你的保胎方子吧。”
我的眼泪潸然而下,我说:“我信得过你,我永远都信的过你。”
他一笔一笔认真地将方子写下,写完之后,拿起纸来等风将墨吹干。
他就这样举着纸坐在那里,那双眼睛无悲无喜,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。
他将方子交给幼青,对我说:“般若殿的无忧师父要出宫游历,此事你知道吗?”
此事我曾听徐如云提过一句,因此点点头。
他又说:“我已决定跟无忧师父一同去,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。”
我没答话,心中虽早就对他不报男女之想,但总归情意还在,难免感到酸楚,这辈子,我与他之间深情厚谊,也许这便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了。
这半生,恍然如梦。
他接着说:“还有件事,翠雪的病离不开我的调理,所以,我想带翠雪一起走。”
我懵了。
他轻轻劝道:“我知道,你离不开翠雪。但是,为了她着想,希望你答应。我已经跟她提过,可她不愿意,她宁愿活不成,也不想离开你。我希望你能劝劝她。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心中堵堵的,闷闷的,仿佛又想呕吐,又觉得饥饿眩晕。
他看了我半晌,终于说道:“醉……皇后娘娘,我这辈子,已经无事可做了。就此别过。”
我泪眼婆娑地瞧着他,他那张薄情相的脸依旧无比好看。
骗子,那算命人真是个骗子。
我低声真诚地说:“项广白,谢谢你。”
我与他之间,早不是这一句谢能够道得清的,可当一份恩情太过深重的时候,反而没有办法表达出来。
这世上,越是沉重的感情,越是难以言说。梗在心头千丝万缕,最终只能变成轻飘飘的言语。
也许,这世上,人们口中的话,永远都不能真的表达人们心中所想。
他低着头,终于还是唤了我一声“醉白”,他似乎苦笑了一下,说:“我是个没用的人,从小到大,我负你良多。
我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,说:“那年我们在宫中重逢,你答应过我,你会在这后宫里保护我的。其实你真的为我做了很多很多。你没有食言,我真的一生都会感激你。”
他看了看我,我们对视一瞬,然后,他起身,离开。
我看着他身披僧服的背影,那宽袍大袖被风吹的一甩一甩的,当年的翩翩公子早已经消失在岁月里了。
我去般若殿看无忧,去的时候徐如云也在,她们两个正在一起打扫佛堂。
这些年里,无忧早就长得亭亭玉立,徐如云也在时光里变得更加沉稳笃定。我怀着孕,不敢乱动,于是让幼青陪我一起坐在殿外,一边等她们两个打扫完,一边看着天上的云彩。
待她们两个忙完,黄昏都已经升起来了。
天光却并未变暗,依旧明亮无比,却在明亮中更添几分温柔与安宁。
无忧轻轻地说:“贫尼听说,是皇后求皇上善待项家人的,贫尼多谢皇后有如此好生之德。”
我扬了扬我的手腕道:“我一直戴着你送我的佛珠呢,因此才记得,佛祖慈悲。你要出宫了,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,所以才来找你的。”
无忧笑了笑,笑意宛如天山雪水,令人见之顿觉内心澄净再无忧愁,她淡淡对我说:“人与人之间,缘聚缘散,都是常事,无论施主将来还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,贫尼都祝愿施主心胸豁达,莫要郁结于内,让自己徒增伤感。”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句,苦涩地笑了一下。
“贫尼听项师父说过翠雪姑娘的事,请问施主可是在烦郁此事?”无忧将我心中所想看得通透,她这样一问,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,抽噎着问:“我到底该如何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