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不说也罢。”墨燃苦笑,“我比你还能胡思乱想。”
薛蒙皱皱鼻子:“他是个可怜人,饥荒中人们易子而食,如果不是被爹爹救回来,他都要成了饥民锅里的r_ou_了……师昧一直待你挺好的,你可别欺负他。”
墨燃道:“嗯,我知道,先前也是一时激动,以后不会了。”
两人在亭中守着楚晚宁,一言一语,不咸不淡地聊着。
这种感觉很奇妙,墨燃望着月光下,薛蒙那张俊秀的,有些天生傲慢的脸,就是这个人前世在自己胸口开了个窟窿,后来每一次见面都伴随着泪与血。
没有想到他们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说话,月下荷塘,烹茶煮酒。
是的,煮酒。
茶喝完了,薛蒙也没打算走。
墨燃就又热了一壶酒,小酌几杯,权且伴话,只要不醉,都是无伤大雅的。
但他似乎高看了薛蒙的酒量。
他们师徒四人,千杯不倒的是楚晚宁,自己也算凑合,师昧的酒量就很差了,但最无可救药的是薛蒙。
两小杯梨花白,这个人就有些晕头晕脑,讲话也大舌头了。
墨燃担心惹祸,忙把酒都收了,不再给他喝。
薛蒙意识虽混沌,但也还没全失,还是清楚的,脸红彤彤的,笑了笑,说:“收起来好,我……我是不能再喝了。”
“嗯。”墨燃道,“你快回去歇息吧,自己能走吗?不能走我传音让伯父过来。”
“哦哦,不用他过来,不用他过来。”薛蒙笑眯眯地摆摆手,“我自己能走回去,还认路的。”
墨燃不放心,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面前:“这是几?”
“一。”
又指指楚晚宁:“这是谁?”
薛蒙笑了:“神仙哥哥。”
“……好好说话。”
“哈哈,师尊啦,我认得的。”薛蒙抱着柱子笑道。
墨燃蹙着眉头,暗骂薛蒙这家伙的酒量怎么一年比一年更差,仍不安心,又指自己问他:“那我呢,你看清楚,别开玩笑,我是谁?”
薛蒙呆了一会儿。
时光仿佛在这一刻与旧影重叠,当年孟婆堂除夕之夜,薛蒙也是醉了,认得师昧的脸,说楚晚宁是神仙哥哥,而后瞧着墨燃,哈哈笑着说墨燃是狗。
墨燃不动声色地望着他,准备他如果再开口说一句狗,就先偷偷把薛蒙摁着揍一顿,然后再叫薛正雍过来把这小醉鬼领回去。
但薛蒙望着他,呆呆望了好一会儿,脸上也不知是什么古怪表情,最后嘴唇张开,微微嘟起,似乎是要发“狗”这个音。
墨燃打算伸手捂他的嘴。
“哥……”
尚未抬起的手僵住了,薛蒙目光朦胧地望着他,慢慢地,小声地,喊了一声:“哥。”
墨燃愣了一下,仿佛被蜂刺蛰中,刺痛弥漫成剧痛,剧痛又因那剧毒而变得麻酸。他喉头阻梗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只怔愣地望着薛蒙的脸,年轻的,傲慢的,意气风发的五官。
在这张脸庞上,墨燃见惯了仇恨,愤怒,鄙薄。
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此刻的神情。
薛蒙摩挲着自己腰间的龙城佩刀,那是墨燃不惜艰险斩下大妖j-i,ng魅,夺了极品灵石,送来替他融嵌的。
没有这把刀,他或许就夺不下灵山大会的第一,没有这把刀,他或许就只能沦为籍籍无名的修士,背负仲永之伤。
他清醒的时候,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,出于自尊与颜面,他从未好好跟墨燃说过一个谢字,但他其实很难受——每日擦拭着龙城的时候,都是心绪万千,百感交集。
尤其是儒风门回来之后,知道是墨燃从徐霜林手下救了自己,薛蒙就更是煎熬,醒来之后,听说墨燃和楚晚宁仍下落不明,他失声痛哭,人人都以为他只是在哭自己的师尊而已,只有薛蒙自己清楚,那天晚上,他抱着龙城佩刀,躺在病榻之上,望着黑暗,嘶哑地说了一声:
“哥,对不起。”
你在哪里……你和师尊……都还好吗……
墨燃说不出话来,也挪动不了脚步,整个人像是定住了,就那样木僵地站在原处。
昨日种种如逝水,自眼前湍急而过。
他想到前世的死生之巅,薛蒙独自一人上山,站在凄冷的巫山殿里,红着眼眶追问他楚晚宁的下落。
薛蒙说:“墨微雨,你回头看看……”
他想到自己当了踏仙帝君之后,薛蒙与梅含雪伏击刺杀,青天白日里梅含雪阻绝他的路,薛蒙怒喝着,面目扭曲狰狞,弯刀刺入他的胸膛,鲜血狂飙。
薛蒙说:“墨微雨,谁都救不了你,这世上容不下你!”
他想到一桩桩一件件的仇恨,愤怒的,炽热的,龙蛇舞动。
他想到这辈子楚晚宁身死当日,薛蒙猛地跃起咆哮着将他摁在墙上,颈间动脉暴突,困兽般怒嗥着:“你怎么可以说他不救你……你怎么可以说他不救你!!”
忽然间,心念一闪,眼前仿佛亮起一道微光。
或许是墨燃这样僵硬地站着,实在站得太久了,久到让他想起最早,最早,最模糊的那段记忆。
他好像看见了两个少年,一个瘦的厉害,瑟缩惊惶,如被抽打惯了的弃犬,不安地蹲在弟子房的小桌子前,蹲在条凳上,小手紧紧攥着,护在膝头,一动也不动,那是他自己。
还有一个少年,面如雪玉,俏傲可爱,犹如羽翼鲜亮骄傲耀眼的小雉鸟,他站着,腰间配着一把漂亮的弯刀,一脚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