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着应天女帝的缘故,薛家一度极为繁盛,甚至差点君临天下,但应天女帝被逼退位之后,薛家立即便衰落,一溃涂地。后继诸位大周天子身上虽然也有着薛家的血脉,却颇为忌讳薛家,对薛氏一族并不亲昵。薛氏一族空有国公之位,却什么都不是,薛家女子嫁不入高门,薛氏男丁纵然苦读习武,却荫不得余恩,士子考科举,考官看了身份文书便不会录用,武人欲投军,若被查出身份,也会被逐出。我们在故土太原连年没有希望的苦熬着,到了如今,甚至连一个小吏都可以上门欺压,我伯父堂堂武国公还要亲自出面给金银好处,朝他陪着笑脸,方能了结过去。”
阿顾不料如此,听得怔了片刻,面上露出同情之色,她虽偶尔听说过太原薛氏如今在大周的尴尬,却着实没有想到,私下之处,薛氏竟衰颓苦楚至此。“没有想到,昔日煊赫的太原薛氏,如今竟到了这个地步。但纵然如此,和你今日所为又有什么关系?”
薛采微微一笑。天气晴好,春日的暖阳斜射入彤云阁,投出一条明亮的光柱,漠漠的浮尘在明亮的光柱之中跳跃嬉戏,少女声音朗朗道,“如今应天女帝逝世已经有二十余年,大周已经换了三代君王,族人自认蛰伏时期已够,该当重新谋求奋振。不敢再求薛氏如山东高门一般清贵赫赫,但求圣人能够放薛氏一码,使我薛氏子日后能如常人一般的参加科考,习武投军,族中有心兴起的希望,便能重新培养了向学奋起的风气,长此以往,总能出一些官员武将,这方是薛氏一族久兴之道!他们坚信薛氏一族应当从哪里跌倒,就从哪里爬起来,在薛家女儿中择了我,从小专意培育,只希望将我送到圣人身边,不敢求什么高位,只为悉心服侍,若得一丝半些儿荣宠,也好给家族一丁点儿庇护。叫世人不敢妄自欺上头来。”
薛采垂着螺首,看着面前的顾令月,泪水蜿蜒而下,神情凄惶,楚楚动人,“这般自荐枕席,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,难道便不知道羞耻?我心里也不愿意,可我没有办法!自去岁开始,玉真公主便频频延请长安贵女,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更是在宫中设宴邀请官宦世族女眷,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,这是在给圣人挑选未来皇后啦!我是太原薛氏的女儿,注定不可能成为大周皇后。因此我只能做一个妾。就是这个妾还是我上赶着去做的!可我有什么办法?我是薛家女儿,自幼由族人养大的,费尽了万般心血调教。这是我身为薛氏女儿必须背负的责任。”
顾令月目眩神迷,一时怔在当处。她少年困苦,及至回到公主身边,又享尽了长辈的宠爱,对于家族责任这种东西认识的从来不深。薛采今日所说的无奈之处让她有一种深深震撼之感,打从心眼里说,她并不赞同薛采,但薛采的抉择又让她无法指摘。
她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女,少女一身温柔的水粉色裙裳,同色腰带将腰身勾勒的细细款款,发鬓畔的黄金鸾步摇吐着细碎的流苏,在雪白的颊侧摇荡,愈发显得少女fēng_liú妩媚。少女挑了挑眉,犀利问道,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,但你凭什么认为,以你的出身人品,圣人会收你为嫔妾?”
毫无疑问,这般的薛采,是个妩媚动人的佳人,但美人大周并不少见,姬泽出了孝期之后,只要愿意,天下的美女都可以任其采摘。
应天女皇薛妩是周室皇朝心中的一个奇特存在,后任帝王们身上都传承着来自这位女帝的血脉,却都对女帝身为女子而僭越帝位的行为讳莫如深,在这样的心理下,他们明面上给薛氏家族留下尊荣,私心里却对薛家女子颇为忌讳。女帝后的大周各朝帝王中,英宗皇帝后宫中薛妃无宠早死,仁宗、神宗更是根本没有纳薛姓女子入后宫。
薛采并非不年轻貌美,太原薛氏打的算盘也不可谓不对,只是,他们凭什么认为,只要他们上贡了美人,皇帝便会收下这位薛姓美人,成全他们的念想?
薛采眉宇之中闪过一丝欢欣之色,顾令月质疑的语气犀利,并不算是动人好听,但她此时没有甩手而去,还肯出口问询,便已经体现出了态度缓和的倾向。
抹了腮边的眼泪,薛采嫣然道,“你放心罢!”扬了扬头,露出一丝傲然之色,“薛家既然做了将我送到圣人身边的打算,便自然有我们的底牌。”美眸之中露出了自信神采,“只要我能够当面见到圣人,便定能让圣人松口答应纳我入后宫!”
彤云阁中的醒阳香烈烈燃烧着,吐出黄金蟾蜍香炉的烟火熏然而又热烈。薛采言尽于此,反而听天由命,面上神情恬淡安然。反倒是顾令月犹疑起来。太原薛氏沦落至此,此乃太原薛氏积累了二十余年的奋起之争,沉郁了薛氏的全部希望,薛采既已对自己轰盘托出,自己若是不应,便算是得罪她了;但值此之际,新任皇后怕是很快就要选出来,若是自己在此之前帮了薛采见到圣人,日后的新皇后是否会怪罪自己?
时间一滴一滴的过去,细腻的沙子从角落里的沙漏中落下,发出沙沙的声音。顾令月思量停当,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之色,仰头扬声道,“你明日到公主府去罢!——圣人今天是不会到国公府来的,今日国公府的宴会虽是打着庆贺我生辰的名号,但今日却委实不是我生辰的正日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