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软弱,即便好勇斗狠如朱顺水,也仍然是软弱。波动加上软弱,便需要额外的安抚,安抚带来慰藉,慰藉带来安全。用来安抚的手段,可以是性/爱,也可以是金钱。
雍希羽收拾好东西,走出海事局的办公楼,呼吸着初春依旧寒意逼仄的空气,迈开腿往亨昌里的梁宅走去——
那里,也有两个“女人”,需要他的体谅和照顾。而很多日子之前,他就决定肩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了。
两个“女人”,指的是梁襄和高似兰。雍希羽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地点明这一点,他不想公然刺激“女人”们的敏感,但他心里的确就是如此认为的。高似兰,自然是个女人,而且是女人中的佼佼者,雍希羽十二分地同意这一点。从高似兰身上,他看到了养母雍刘氏的影子,这让他大为欣慰。当然,雍刘氏是裹小脚的,高似兰没有——这是个可贵的进步;雍刘氏从他记事起,就是孤身一人,没有恋情,也绝口不提亡夫,而高似兰却对梁斗记忆犹新,时不时说梁先生这,梁先生那,神情凝重而痛苦——这让雍希羽极为不适。高似兰又把对于梁斗的感情转化成对于梁襄的过度关怀,好似她是梁襄的继母。她透过梁襄看到了梁斗,很想跟梁襄畅谈一番,抑或尽其可能地宽慰梁襄的胸怀,可是高似兰天性不温柔,也没有过温柔的经历,对梁斗的恋情尚未发芽就告枯萎——她感到温柔的冲动,却不知道怎样合适地表达出来,雍希羽看在眼里,稀奇在心上。
至于梁襄,雍希羽毫不迟疑地将他归到“女人”那一类。一个受到过度保护的少爷、一个善于做梦的青年、一个从未直视过人生之惨淡的学生哥——这是雍希羽对于梁襄的观察总结。也许还应该加上,一个读了太多从而拙于实际生活的现代贾宝玉?显然,梁襄一直沉浸在失去父亲和毁容的悲剧里,毁容——对于善感的维特式的青年,已然是个大打击,但是失去父亲——母亲去世后跟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,梁襄的人生之路一下子出现两道深沟大壑,退缩,成了其本能选择。出院归来,他执意要求回到亨昌里,每日窝在屋子里头,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露个面。通常高似兰都会问他第二天想吃些什么,梁襄垂着头,轻声道: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。”眼神在屋子里飘来飘去,好像在找个可以让他长时间盯住的东西。高似兰,自然之前很少做饭的,如今每天跟老妈子一起,上菜场,买回一大堆东西,风风火火地在厨房又烧又煮。每日下午,雍希羽在天擦黑时,胳膊下面夹着当天的《申报》,步伐稳健地拐进亨昌里,望见梁宅的灯火,总有种下班回家的错觉。待到开门进去,高似兰穿着围裙,端菜上桌,向他点头,“吃饭了。”他都会眼皮一跳,神情古怪之极。
他知道高似兰很感激他每日准时出现在亨昌里,带去各个地方的时讯,肩负起不让餐桌冷场的职责。餐桌上,也几乎只有雍希羽一个人在讲话,偶尔高似兰插上几句,主要是为了引梁襄开口。然而总是不太成功,于是高似兰也沉默了,剩下雍希羽一个人抑扬顿挫、滔滔不绝。这种长时间的独角戏,叫他演得很成功,虽然雍希羽也不得不承认,这种表演并不总是轻松的。可是雍希羽的过人之处,就在于总是乐于去做那些没人能做或愿意去做的事情。这是他的骄傲所在。就连梁宅的老妈子都说,雍先生真是能说,比我们村上的掮客张老头儿还要能说!雍希羽把这当成是对他的夸奖。
揣着怀里的调任状,雍希羽走进梁宅。明明外头已是风声鹤唳,这幢屋子里却始终明亮而沉闷,好像空气是静止的,时间也是静止的。他厌恶这种静止,以及这种由静止造成的与世隔绝感。于是决心要打破,帽子外套一脱,“高小姐,请你跟梁少爷各自收拾一下行李,随我前往成都赴任。”
表情平静,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高似兰站在桌边,愣了一下,这时恰好梁襄正从楼上下来,闻言抬头。他脸上仍布着四五处小块纱布,护着刚长好的伤口。冬天空气干燥,有利于伤口复原。没有覆着纱布的地方,则是暗粉色的疤痕,灯光下瞧得清晰。
高似兰望望雍希羽,又望望梁襄。雍希羽说话唐突惯了,她也不觉得有什么,去哪里她也无所谓。要是她一个人,什么地方她都可以过得下去,问题是现在的襄儿……
梁襄十分难得地开了口,“我……不想去成都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爸爸的墓地在这里,我不想离开。”
雍希羽望着他,“我爸爸的墓地、弟弟的墓都在这里,我妈妈的墓地在南边的绍兴,我也不想离开,但不得不走。”
梁襄抿上了嘴。
雍希羽把报纸摊开,站在吊灯下,拿出了辩论的架势。一条条理由在他脑海里跳跃,他正在考虑它们的出场顺序。好罢,就从时事开始说起。
高似兰帮了他的忙:“怎么突然要去成都?”
“突然?”雍希羽侧着头,“这不叫突然吧?如今稍微鼻子灵敏点儿的人,谁不在收拾东西,准备往西南跑?”
“确定会打起来?”
“当然。”雍希羽斩钉截铁,“无论哪一方先进攻,华东都要遭殃。我想还是日本会先进攻,我们到时候是被迫应战——一群贪图安逸的妇人官,是不会想到去主动收复失地的。”
他开始在桌边来回踱步,“上海离南京太近,不走会很尴尬——除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