烧吧!
等人离开院子了,桃丫又趴回地面,用身子贴在深夜里略凉的水泥地面上,一只手用瓢舀井水往身上浇,一瓢后背,一瓢双腿,一瓢兜头兜脸的浇下来,不断循环往复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哆嗦着起身,手竟然酸软的几乎抬不起来,整个人摇摇欲坠,不知是真病倒了还是困成这样的。他早已全身湿透,衣料紧紧粘在身上,迈一步就在地面留下一小滩水,恰逢一阵微风吹过,他微微打了个冷战,不禁喜上心头——他病了吧,病了吧?
他放好水瓢水桶、用扫帚把水扫开后拿了条毛巾就轻手轻脚的回房,一路上刘海儿上的水汩汩往下流,淌得一头一脸都是,眼睛都几乎睁不开,心里却欢欣雀跃的不得了,他没别的方法让吴家老大多留一会儿,只有他自己能作为筹码。
天蒙蒙亮,吴家老大就被吵醒了,他迷迷糊糊睁开眼,看见一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摇来摇去,倦意浓浓的地说道:“桃丫?哥没这么早走呢……”
桃丫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:“哥哥,你真要走?”
“嗯。”
“……可是,桃丫病了……”
“嗯?”阿恒好似清醒了,慢慢支起身,凑近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桃丫,“你病了?”
“是啊,”桃丫双手抓着衣角,忐忑道,“我,发烧了,你得留下来照顾我。”
阿恒听罢抬手要往桃丫额头上探,他受惊的一躲:“不信?我是真病了!而且现在才八月初,多留几天又怎样嘛?”都怪他身体不争气,太过健康,捣腾了一晚上都病不了,不然他就能更理直气壮了。
阿恒无奈道:“我信你,但你得让我看看你病得严不严重啊。”
桃丫心虚得要命,但还是硬着头皮含混道:“我量过了,有三十……九度,严重!”他的确量过,但并不是三十九度,而是三十六点九度,离低烧的标准都差一小截。
“那等诊所开门了哥带你去看医生,现在先让哥再睡一下,今天要开一天的车。”阿恒又躺回了床上,“我要回学校做事,今天不走真来不及。到时候看医生叫上你大姐一块儿去?听了医嘱才好照顾你。”
什么?所以阿恒是连他病了都非得回去不可吗?桃丫恼怒地在一下子又睡过去的人的背部捶了一下,翻身跳到了窗外大榕树的枝桠上,下到地面后抬头看了眼二楼,失望透顶之余发觉手心有点痛,才意识到刚才大概动作猛了点儿,被粗糙的树干磨破了手心。怎么连树干都不跟他作对!他头重脚轻的往家里走,在心里痛骂吴家老大一百回。
早上七八点的光景,吴家兄弟俩在一圈人簇拥下上车了,而桃丫正在自个儿房里装死,大姐本来要上去抓人下来的,听吴家老大说他病了就没拿钥匙破门而入,他便真的连车开走了都一直呆房里没有现身。
这么多年,桃丫是头一回这样悄悄从窗户目送吴家老大离开,拜拜都有没说一声,他屈着膝盖,只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的看,吴家老大上车前抬头朝他房间的方向望时,他唰的躲回窗户底下,等他再看出去,车已经开走了。
吴家老大一直没变,走的时候总是那么干脆利落,不像他,一年比一年要舍不得,一年比一年要难受。
桃丫心想自己笨死了,人没多留半天不说,自己到头来真病了——其实就算多留两天又如何,吴家老大又不会留一辈子,离开溯村的阿恒便不是他的阿恒了,不过是一年回来两次的邻家哥哥,连电话号码都没给他。寒假什么时候才来啊?暑假还没过完,桃丫就开始期待寒假了,就像吴家老大走了才一天,他就开始挂念了。他的世界简简单单,除了溯村,就只阿恒一个,溯村外的人跟事他感兴趣,但如果要他在溯村以外的一切跟吴家老大两者间挑一个,他一定一定挑吴家老大。他不过17岁,不过一个乡村里长大的普通少年,他不要那么多,偌大世界他只要一个溯村,一个阿恒,不知贪不贪心?
他在想,阿恒会跟他抱相同的想法不,但就算是那样,阿恒的城市那么大,不同他的小小溯村,在阿恒心里他也只占一小片地方。
桃丫啊桃丫,你分明就是变贪心了!
“阿嚏!”
在旁打瞌睡的大姐闻声惊醒,自然而然的拿了纸巾给他擤鼻涕,他闭紧眼逼自己睡着——不想了不想了,吴家老大回去了,日子还是得照过。
桃丫病好之后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儿了,溯村里除了黑钟再没人知道这小霸王心里头装着个吴家老大,而且黑钟鲜少提起,不像小混混会用这个来笑话他,所以桃丫虽然偶尔会想起当年三人一起捣乱的乐趣,倒觉得现在更加自在。
桃丫本以为小混混走之后,黑钟会像七月下旬一样天天跟都家阿秀呆一块儿,结果接连几日去黑钟家都没见到阿秀,问黑钟黑钟也装哑巴,他也就懒得管了,反正他最近开始跟铁蛋学弹吉他,还把丢了一段时间的剑术也捡起来了,另外每天傍晚跑去村头垃圾池跟野猫耍,忙得很。
他在张家跟耗子打过几次照面,感觉张家小妹儿话更少了,见了他连招呼都不打,听铁蛋说,她还不知道鱼哥搬去的是汶村呢。他搭着喜庆的摩托去过李家池塘,那儿不知啥时候填了泥土进去,别说鱼虾青蛙之类,连荷叶都枯萎了,池塘成了泥塘,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下水。他向在树底下休息的施工工人问话,才知道原来是要把这一片儿改成番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