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略想了一想,也知道宝钗心中无奈之意,却又惋惜道:“可惜了。其实姐姐同那位韩公子甚是般配,若是姨妈肯成全时,当日韩家上门求亲之时,就该一口允诺下来,其后风光大嫁,以姐姐之能,未尝不能做出光耀门楣的一番事业来……”
宝钗摇头道:“都到了这个时候,你还来试探我。我早已告诉过你,我同这位韩爷只得生意上的交情。若非如此,我怎会希望他跟琴儿……”
黛玉疑惑道:“这可就奇了。宝玉那样的你自是看不上的,如今韩公子这样的,你却又忙着推给别人。你不惜同薛家闹翻,也要嫁给这位冯公子,可若说你对他青眼有加,原也不像。难道宝姐姐竟是个天生冷情冷心的人吗?”她心中不觉微动,然而先前几次已是被宝钗以言语拒过,伤得太深,故而再也没法子鼓起勇气。
宝钗看了黛玉一眼,想起不久后即将嫁与冯渊,早晚要回金陵生活,从此天各一方,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黛玉不得。因了这个缘故,姚静、孙穆等人都一直怂恿着她跟黛玉把话说清楚,以免徒生遗憾。只是话到嘴边,却苦于无法开口,欲言又止了好几次,终于拉起黛玉的手,向她微笑道:“你且随我来。”
黛玉心中砰砰狂跳,因怕失望,却又竭力安慰自己说千万莫要想多。两个姑娘就这样一路手牵着手,走过那片风格酷似潇湘馆的竹林,沿着小石子甬道,一路走向园子的尽头。园子毕竟狭小,一路上她们接连遇到探春、鸳鸯等人,黛玉只觉得脸上发烧,颇有几分无地自容,但是探春和鸳鸯她们却只觉得宝姑娘和林姑娘感情好,她们跟她们随意地打着招呼,报之友善的微笑。
黛玉就被宝钗这般一路拖拽着,来到小石子甬道的尽头。在那里,原本被宝钗下令移去的太湖石全部又被移了回来,太湖石旁许多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,像极了蘅芜苑的风景。黛玉从前曾经为这处风景大发雷霆的,如今见竟变成了这个样子,早惊呆了。她惊讶中却又透着隐隐的兴奋,她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将要发生,却又害怕自己再次失望。
“这处园子是我亲手买下,亲自指挥着人打理的。从前你嫌这处地方改的不好,我便命人一一改了回来,只盼着你心中欢喜。其实这些年你说的话,我都记在心里。”宝钗缓缓说道,“我从前曾经指望着能一直伴在你身旁,若能亲手照顾你最好,若不能时,远远看着你,便也心满意足,只恨因缘际遇,天不遂人愿。但愿从今往后,你能于闲暇之时,来这处园子多走动走动,能多忆着我的好处……”
黛玉起初还觉得宝钗的话过于含蓄,生怕猜错了她的意思,然而到了后来,听着听着,却忍不住怔怔落下泪来。“什么叫天不遂人愿?倘若你果真记得我说的话,就该明白我的心事,又怎会说出天不遂人愿这种话?”黛玉流着泪说道。她何等玲珑剔透的一个人,早从宝钗这般欲言又止、一派含蓄的言语里体察到了宝钗的心意。她知道若想逼着宝钗说出更直白的话,那是千难万难,故而也不去强求,然而想起宝钗那一句天不遂人愿时,到底心有不甘,还是嚷了出来。
宝钗深深叹了一口气。她两世为人,遥望着黛玉、恋慕着黛玉、揣测着黛玉的心意,也已经有两世。早在她开口说这番话的时候,她便料定了黛玉会有这般反应。然而她又能如何?
“如今你仍旧是林家的大小姐,钟鼎之家、探花老爷的嫡女,我只是一个被宗族所弃、行事不妥的女人。你难道未曾听说过士庶有别不成?更何况宝兄弟对你一片痴心,虽不思上进,不事生产,然世家子弟,能似他那般温柔待人,是极难得的,当为你良配。便是他日果真坐吃山空,只要你仍旧守定了这一份嫁妆,再加上起先你分得的那些利钱,一辈子衣食无忧却是有着落的。”宝钗耐心说道,“除此之外,这处园子的竹林下面还藏着一万两银子,却是姚先生特意为你准备的私房钱,若到十万火急的时候,大可以拿这个来应急……”
宝钗说得头头是道,显然已经将黛玉的未来都筹划安置妥当,但是黛玉却越听越不是滋味,恼怒道:“为什么你总说宝玉是我的良配?他小小年纪,就已经把伺候他的丫鬟暗暗收了房,在外面又眠花卧柳,无所不为,前不久还被忠顺王府的人寻上门来,说他和忠顺王府的一个戏子来往过密,把戏子给拐走了。似这样的人,除了一条温柔待人,哪一处及得上你?你既然说你只盼着我心中欢喜,为何每每总要撮合我和他?”
宝钗闻言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黛玉的话,字字句句皆戳中她的心思。其实宝钗又何曾真个把宝玉看在眼睛里,何尝不知道宝玉除了待人温柔外,既不能于经济仕途有所成就,又不能安贫乐道,护住妻子家人?
宝钗觉得宝玉处处皆不如自己,然而惟独有一条:
“可他是个男子,我只是个女子。”宝钗无奈道,“身为女子,是无法不依附于男子生存的,无论你才华横溢,还是精明强**,都不能。朝廷不会容你,官府不会容你,父母宗族也不会容你,便是街坊邻居,却也容你不得。”
身为男子,至少有这点好处。单这一点好处,就足以一锤定音,将宝钗压得死死的了。宝钗清清楚楚,这便是薛姨妈宁可舍弃孝顺体贴的女儿她,也要拼命拉扯一个简直蠢到无可救药的薛蟠的原因。这种观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