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原本朕想将皇后断发之事隐瞒到底,朕太清楚皇额娘的性子了。她好强了一辈子,从前先帝在时,宠爱年贵妃,她受的委屈从来不说予朕听,都是一个人默默咽下去。”
和珅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,弘历嗤笑道:“在朕还是亲王的时候,群臣为了讨好朕,总夸朕雷厉风行,行事像极了皇考。可朕心里明白,朕的性子还是随了母后,看似从容洒脱,实际上有股子打落门牙和血吞的倔劲儿。”
弘历出其不意地握住了和珅的手,和珅这才发现,即便在暖融融的屋内,弘历的手还是冰凉的。
“乌喇那拉氏是母后亲自替朕挑的,朕知道她希望看到帝后和睦,举案齐眉。可朕……骗不了自己……因着她的缘故,母后与朕日渐生分了。朕每回到了寿康宫,母后就会拐弯抹角地劝朕多与乌喇那拉氏亲近……”
和珅一点点地回握住弘历的手,像是想借此给沉浸在悲伤中的帝王一点力量。
“朕又何尝不懂母后的心思,国母断发,母后虽然嘴上没再说什么,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这事儿。她忧心朕,忧心皇后,东巡日久,她心底的忧思就越来越重。朕这个儿子又总是不在她身边,也许连太医都不知道,太后这是积郁成疾……”
和珅逐字逐句地听着,末了忽然松开了皇帝的手,俯身拜道:“奴才死罪……”却在即将以头抢地的时刻,被弘历一把搀住了:“你这是做什么,朕没有怪你的意思。”
两双通红的眼眸彼此对视着,弘历苦笑道:“朕也明白既然事情发生了,纸终究包不住火,终有一天太后会知道真相。说起来如果不是你,朕还不知道该如何向太后交代。”
弘历与和珅就这么跪着,执手等待太后醒来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弘历冲身边的青年道:“你……不必陪朕跪着的……”
和珅挪了挪已经跪麻的膝盖,没有答话,只是将弘历的手握得更紧了些。
☆、第六十九章
原本煎熬的时刻,因为有人相伴而变得心安。不知过了多久,太后渐渐有了转醒的迹象。
弘历似有所觉地唤道:“皇额娘……皇额娘……”
正所谓母子连心,太后的眼皮无力地动了动,像是一时不适应眼前的光亮。她微眯着眼睛,视线最终停在了皇帝的身上。
“皇……帝……”因为许久未发声,太后的声音听起来喑哑不堪。弘历强忍着揪心,抚上了太后银白的发丝:“皇额娘……儿子在……”
和珅也听见了太后嘶哑的嗓音,急欲起身倒水,却忽略了跪麻的双腿,一个踉跄险些磕到桌沿上。他没忍住“哎哟”了一声,引得弘历匆忙地回头。
弘历见他躬身撑着桌子,略显惶急地问道:“磕着哪儿了?”
和珅强撑着应道:“奴才腿麻了……不碍事的……”
两人顾着说话,谁都没有看见太后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。
和珅缓了片刻,将温热的茶水递给弘历,见弘历仔细地服侍着太后用了些,才接过茶碗。
他刚欲转身离去,将空间留给母子二人,却忽然听太后唤道:“那是……和珅吧……”
和珅脚下一顿,急忙回身行礼道:“正是奴才……”
皇帝忽然抢在太后前头道:“皇额娘……儿子知道和珅是外臣,是儿子让他进来陪驾的。”
太后闻言低声笑起来,一时牵动了肺脏,禁不住咳嗽起来。弘历忙接过和珅递上的帕子,一面替太后擦拭着,一面轻轻抚拍着太后的后背。
待太后气顺了,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那帕子一眼。明黄的帕子上,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刺激着弘历的眼球。他猛地蹙起了眉头,见太后疑惑的望着他,便强笑道:“母后当心身子……您要是高兴见到和珅,待您病好了,朕便多领他前来给您解闷。”
太后看着弘历的表情,又瞥见他紧攥着帕子的手,半晌缓缓道:“皇帝……哀家……有些话,想要单独与和珅说……”
弘历一怔,抬眼望向和珅,见他也是一脸惊诧。和珅慌忙应道:“太后娘娘……万万不可,奴才是外臣……这于礼不合啊。”
太后浅笑道:“和珅,皇帝……可没把你当外臣……”这话如同一道惊雷,直把和珅劈得脸色煞白,他僵硬地瞧了眼弘历,见他同样一脸震惊。
“皇……皇额娘……儿子……”皇帝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,却又无法自抑地语无伦次起来。
太后摁住了弘历微颤的手,不容置疑道:“皇帝……这是哀家的懿旨……”
弘历用力握住太后的手,泛红的双眼中溢满了泪水,他凄声道:“皇额娘……儿子求您……”
弘历见太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,猛地一咬牙向前俯身。和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他隐约猜到弘历下一步的动作,惊讶地僵在原地。
眼看着弘历的额头就要触到地面,太后冷声喝道:“皇帝……这就是你的孝道?”
弘历的动作顿住了,他缓缓地抬起头,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。太后愕然地看着弘历脸上的痕迹,颤声道:“你这哪里……还有半分一国之君的样子?”话音刚落,便喘息着咳嗽起来。
弘历伸手去扶,却被太后用尽全力挥开了手。病弱的身子也不知哪来的劲儿,竟愣是被太后挣脱开去。
然而一番挣扎下来,太后胸腔中喘息的鸣音越来越大,甚至于到了骇人的地步,她一字一句道:“皇……帝……你出去!”